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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县城的老街、旧邻、火坑

  □洪吉春

 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我已到了能记事的年龄。古朴沧桑的盐边老县城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。

  老县城有三条街,中间一条因公路穿城而过,故而叫十字街,它将县城一分为二,到顶端成丅字形,往西走叫西街,往东走叫东街。我家住在西街一条叫民主路的小胡同里。老街有的路段是石条,有的路段是三合泥(石灰、碎瓦块、黄泥巴合水搅拌而成),因年久失修有部分已裸露,旱季扬尘、雨季路滑。

  十字街的房屋都是土木结构的二层“洋楼”,街上的单位多数是那个年代让人羡慕的。有供销联合社、蔬菜公司、食品公司、百货公司、土产公司、理发店、电影院。公司都很冷清,唯独理发店、电影院很热闹。

  理发店每天都挤满了人,大家依次坐在条凳上。县城很小,彼此都认识,你敬一杆“春耕”,我让一支“前门”,冲壳子、扯把子、吹牛皮,闲谈中等着师傅叫号。师傅们个个面容慈善,技艺精湛,收费便宜,理出的发型还能看出各自的职业和身份。工人农民爱平头,机关干部喜分头,中小学生马桶盖,无业游民是光头。

  电影院就更热闹了,场场爆满,不知哪位好事的草根艺人给当时的电影编了个顺口溜:中国电影新闻简报,越南电影飞机大炮,罗马尼亚莫名其妙,阿尔巴尼亚搂搂抱抱,朝鲜电影又哭又笑……尽管如此,为了一张电影票,人们往往会挤得满头大汗浑身酸痛,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一进影院便烟消云散了。

  东西两街大都是民宅小屋,居住着各种匠人,箍桶匠、补锅匠、剃头匠、木匠、鞋匠、泥瓦匠,石匠、锁匠、弹花匠……他们养家糊口,传承技艺。每条街都有闻名十里八乡的小吃,弯街的姜凉粉麻辣爽口,东街的吴醪糟香甜醇美,民主路的王汤圆糯而不粘。 

  那时所有生活用品全凭计划供应,每到月初或元旦春节,商业局就会在小县城的中心,十字街的热闹地段显要之处,贴上一张告全县城镇居民的布告。布告里会写明:几号票供应什么,如一号票供应茶叶二两,三号票供应粉条半斤,五号票供应猪肉半斤等。布告犹如一张晴雨表,反映出了人们对日常生活用品的渴望程度。布告一贴出,就像蜜蜂巢蜜一样引来无数人围观,每一张号票都能引起一阵爽朗的笑声,笑声的高潮当然是二两清油半斤猪肉了。

  围观的人群中有位老者每次必到。他就是我的邻居,满街的娃儿都尊称他林伯伯。他身高体瘦,举止文雅,谈吐斯文,横看竖看都像以前的教书先生,人送雅号林二先生,外号林花猫。称先生不仅仅是他长得像先生,而是因为他能谈古说今摆龙门阵、还会相面算卦知医术。叫林花猫,一种说法是:他从小跟着戏班子唱戏卖艺,闯荡江湖,学的是花脸。不知什么原因孑然一身来到盐边,凭着闯荡江湖练就的一身本事,安家落户,娶妻生子。

  林二先生像电杆一样立在人群后面,一来人他就往后移,来的人越多,他离布告就越远。观看的人们兴奋不已,大声地读起来。林二先生则眼盯布告,摇头晃脑,嘴唇翕动。大家直夸他:“人老眼不花,越活越攒劲。” 听着大家的夸奖,他喜悦起来,随口来了段样板戏:“早也盼,晚也盼,望穿双眼,怎知道今日里打土匪,进深山,救穷人,脱苦难,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……”边走边唱回到小巷。左邻右舍听到久违的欢快声,知道准有好消息,尽都竖起耳朵看着他,生怕漏掉一个字。他抬头扫了大家一眼,手一扬说道:“三娃,来碗水。”我弯着腰拿了个土碗,在大土缸里舀了半碗井水,恭敬地递给他,他抿了一口。然后把今天布告的内容,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。完了对我说:“三娃儿,你不舒服吗?”

  “昨天打牙祭,吃鱼被鱼刺卡住了。” 

  “好久没吃了,穷痨饿虾的,跟我来。” 

  我跟着他来到阴暗的灶屋里,他拿着土碗,舀了碗水,画了道符,嘴里念念有词,举起手在空中抓了几下,拽在碗里。然后对我说:“三娃,大口喝下去。”我放开喉咙,一仰头喝了下去。说也奇怪,刺不见了。“谢谢林伯伯!”“乖娃儿,去给你的伙伴说,今晚给我抹包谷。”一听给他抹包谷,我便大声喊道:“今晚要听故事喽。”

  火坑就是在地上刨个坑,能架柴放炭就可以了。它既简单又实用,不但能取暖除湿,煨茶,立个三锅庄还能烧水,煮饭。到了晚上,一家人便围着火坑烤火取暖拉家常。林伯伯家的火坑是最亮堂最火热的,左邻右舍大人小孩都喜欢到他家去。围着火坑忆旧事,拉家常、冲壳子。

  林伯伯家里人是农村的,秋收过后生产队就会按工分给每户人家分一定的谷物。包谷分到家后,就得抹成颗粒,放在竹筐里便于储存食用。给林伯伯家抹包谷是小伙伴最乐意的事。娃儿们吃过晚饭,放下碗,一咕噜全钻到林伯伯家的火坑边,挤作一团。火坑早已烧好,屋里亮亮的暖暖的。林伯伯坐在马架椅上,含着烟杆,跷着二郎腿,瓦罐里的油茶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。油茶的营养极为丰富,里面有羊油、芝麻、核桃、花生、葱、姜、花椒、盐。林伯伯的粉丝里有一位是食品加工厂的杀猪匠,为了讨他喜欢,听故事,利用职务之便,有时搞点羊油、下杂之类的边角肉孝敬他。芝麻、核桃、花生、花椒,那是病人感谢他的。

  林伯伯放下烟杆,端起油茶喝了一口,下肚后精神百倍。

  “今天给大家说一段《三国演义》里的空城计。”

  他先用唱词把故事引出来,然后再讲故事,就像收音机里的说书人一样。

  “奈城中只有这两千五百多老弱残兵,我本当深沟高垒不出阵,这兵寡将微难守孤城,我本当弃城往汉中奔,行不到数里要被贼擒。无奈了,左思又想把计定,故而在此设下空城计。” 

  “各位看官要知诸葛亮如何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,退兵司马懿。咱们慢慢道来。”

  于是他将故事慢慢铺开,讲得绘声绘色,语言抑扬顿挫,时而从容如小河流水,时而激昂像波涛汹涌,讲到惊险激烈之处他便站起来,双手比划着,令人仿佛身临其境。

  以前的事儿随县城的搬迁荡漾在万里碧波之中了,二滩大坝蓄水,老城沉落于水下。现在的新县城高楼林立,街道宽阔,鸟语花香,人们早上舞太极,晚上跳锅庄,生活和和美美。可是老县城的故事,总会时不时地在我心里浮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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